《华夏日常生活史》植根于古代生活的细致描写,本书作者北大历史系教授李志生巧妙地以“衣”“食”“住”“行”四个方面入手,通过12章、12个精心挑选的主题,全方位勾勒出了古代生活的多彩图景。 全书以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为切入点,生动再现了古代中国日常生活的丰富多彩与地域间的特色差异。在细述古人衣食住行点滴的同时,也深刻揭示了中华传统文化如何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得以传承与塑造,展现出独特的文化生命力。 本书作者李志生(受访者供图) 在这部著作中,李志生不仅是在讲述历史,更是在探索个体与时代的紧密联系。她通过细致入微的细节描写,尝试将古代个体的生活轨迹与宏大的历史背景相交织,让读者在感受古代生活烟火气的同时,也能思考个体如何在历史的长河中寻找自我定位,如何在变迁的社会结构中保持生活的智慧与韧性,以及如何在日常的点滴中发现生活的价值与文化的意义。 《华夏日常生活史》李志生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4-6 古代住宅、茶文化与服色制度解析 搜狐文化:在本书“住”的方面重点讲述了唐代住宅,请问唐代住宅的建筑风格和布局有哪些特点,与后世相比有何异同? 李志生:在“住”单元的“住宅”一节,本书着重分析了唐代住宅建筑格局与居于其中的唐人的生活与秩序,之所以选择唐朝为分析对象,主要在于,唐朝是可探究的最早的住宅建筑格局与生活秩序关系的时期。 就中国传统住宅建筑而言,至迟在汉代,就已有了四合院式住宅。四合院是中国建筑的理想典型,它的院落和房屋布局,被概括为了“中轴对称”和“深进平远”,多栋建筑一字纵向排列,坐北朝南,构成一条明显的中轴线,中轴线的两旁对称地布置辅助建筑,造成院落深邃的效果。而这种四合院式的建筑布局,一直是中国住宅的主流形势,自汉代延至近代而无本质变化。 从建筑风格的发展而言,唐代的住宅建筑依然以四合院为主,其中的高级住宅则由多组四合院共同组成,但因唐代史料的增加,我们得以更深入地观察到居于其中的人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秩序,这正是本书着重探讨唐代住宅的原因。 唐代的四合院住宅中,充斥着各种秩序。关于上下,父母在中堂,接受着晚辈的问安与侍奉,这是子女孝道与尊卑秩序的展现。关于性别,对男孩来说,他们可以跟随父兄到中堂、甚至到外庭接待客人,但女儿则被告知有客来时,须返回内庭,这是对男孩、女孩的男女有别规训;依着儒家“女居于内”的古训,女眷、特别是在室女被要求居于中门之内,所以也才有了唐代诗人张籍《伤歌行元和中,杨凭贬临贺尉。》的如下描述:“黄门诏下促收捕,京兆尹系御史府。出门无复部曲随,亲戚相逢不容语。辞成谪尉南海州,受命不得须臾留。身着青衫骑恶马,中门之外无送者。”“中门之外无送者”,指的就是因杨凭离京赴贬之任仓促,只有内眷送至中门内,言外之意是,这些女眷依着礼教,都无法送到中门之外。关于贵贱和男女,家中负责厨食的婢女们住在内宅的西厢,而大门处负责招呼内外的门人,则一般不得进入后庭,厩仆更是连宅院都鲜少进入。在唐代,这些上下、尊卑、男女、内外之别贯穿在一个空间中,一座住宅就构成了一个小社会。而秩序中的鲜活之人,也使唐代住宅由静态的存在,变成了有场景、有情感、有故事的“活”的物质存在。 搜狐文化:禅宗与陆羽在茶的普及过程中分别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李志生:茶是中国给世界贡献出的重要饮品,它是当今世界的三大非酒精饮料之一。在中国的茶发展和普及过程中,唐代的禅宗和陆羽,确实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赵佶《文会图》, 184.4 厘米 ×123.9 厘米,绢本,设色,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禅宗初创于南北朝时期,它主张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禅宗六祖慧能(638-713)就强调顿悟,宣称众生“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禅宗的主要修行方法之一是禅定,它强调通过静坐敛心,屏除杂念,专注一境,最终达到悟解境界。禅修静坐而不能瞌睡,这样,号称“不夜侯”、能“涤通宵之昏寐”的茶饮,就逐渐成了修禅时的提神利器,对此,唐人封演的《封氏闻见录》记:“茶……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唐玄宗时,伴随着禅宗的传播,茶饮也渐次流传开来,以至“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并“渐成风俗”。唐朝是茶普及的重要时期,而禅宗又可称得上是这一普及过程中的重要助推器。 [唐] 陆羽《茶经》卷中 无锡华程刊百川学海本 搜狐文化:王朝服色与官民服色的区别是什么?如何从颜色上分辨官员等级? 李志生:王朝服色指的是一朝一代的象征服色,而官民服色则是不同等级的官员或官民穿着的不同服色。 王朝服色缘于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理论,秦朝之后,历代王朝大多遵循其说,以之来选择本朝的五行行次和象征色彩,像秦尚黑,西汉尚赤与黄,新莽尚黄,东汉尊赤,晋尚白,隋尚赤等等。王朝服色确定后,朝服、车马、旗帜等,就都会以此为主色。 隋炀帝大业六年(610),又出台了官民服色的规定。《隋书·礼仪制》记:“至六年后……贵贱异等,杂用五色。五品已上,通着紫袍,六品已下,兼用绯绿,胥吏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隋朝正员官的常服(常用礼服)服色仅分两等,但同时规范了胥吏、庶人、屠商、士卒的服色。唐朝承隋,但对官员服色又进行了细化,“三品已上服紫,四品五品已上服绯,六品七品以绿,八品九品以青。妇人从夫之色。”(《唐会要·章服品第》)这一规定也将官妻常服的服色进行了规范。与此同时,黄色也渐从“士卒以黄”、他人兼穿,变成了皇帝的独尊颜色。 唐代皇帝的銙带 但须留意的是,唐朝的品官服色是以散官而非职事官为准。至明朝,官员常服服色定为一品至四品绯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但此时的常服服色已非最重要的等级标志,“补子”后来居上,成了分辨官员等级高下和文武官的重要标志。 以图证史是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 搜狐文化:本书中,你列举了大量珍贵的古代服饰图样、食物插画、住宅平面图等图片资料。请分享一下你在搜寻这些资料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李志生:其实在本书的初稿中,插图的数量至少是成书后的三至四倍,但因各种原因,很多插图最终被删除,这对本书来讲是非常可惜的,因为配合插图的日常生活史会更直观、更生动,也更容易被理解与阅读。 关于图像,至少从唐宋时期开始,就成了探究历史、教化社会的重要材料。像《新唐书·杨绾传》记,杨绾“性沈靖,独处一室,左右图史”,中唐名相杨绾就已经是左图右史地阅读历史了。宋代时,图像的作用更突出,像一些文人画家就通过对《孝经》、《女孝经》中的历史人物绘制,来对世人进行孝道教化。 近现代以来的一段时间,图像资料受到冷落,文字材料几乎成了历史研究中的唯一史料。经过解构,时至今日,图像资料再度回到了历史学者的视线之中,并受到高度重视,左图右史、以图证史、以史解图,也成了史学工作者的基本研究方法。 至于说到我自己搜寻图像资料的心得体会,首先我对图像资料非常重视,以我个人的体会而言,较之制度史等,在日常生活史的研究中,图像资料是更为重要的。比如,我对古代妇女凤冠起源和发展的探讨,就首先基于的是图像材料,因为在史书中,并没有对凤冠流变的明确记载;再有对乘具的探讨,也多以图像为佐证,很多乘具的确认,都得益于形象材料。而我对图像资料的搜寻,其实首先是我喜欢看图像资料,平时就会不时购买一些古代绘画、墓室壁画、文物图录等方面的书籍,之后也经常翻阅,这样就既寻找了图像材料,也观察了古人的审美与时尚变化。除此,我还会定期翻阅考古、文物方面的期刊杂志,既看文字研究,更看图版;还会在研究中或想到问题时,到图书馆借阅或翻阅某类图录,并记下相关信息。再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地考察与参观博物馆也非常重要,在这些过程中,大多数重要文物是都可搜集到的。总之,搜寻图像资料和搜寻文字资料一样,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看多了,就会形成记忆与判断,由此才能够更好地展开图史互证的研究。 呈现多视角、多维度的古人日常生活史观 搜狐文化:《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与本书有哪些区别和联系? 李志生:唐代妇女日常生活史是我近十余年来的主要研究课题,《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和《华夏日常生活史》都是这一研究的先期成果,当然,研究的重心内容——《唐代妇女日常生活史》(暂名)也即将出版。 就我的日常生活史研究而言,《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华夏日常生活史》和《唐代妇女日常生活史》分别属于“微观”、“宏观”和“中观”的研究范畴,我希望通过这三个层次的研究,最终呈现一个多视角、多维度、特别是富含性别视角的古人日常生活史。 《华夏日常生活史》探讨的是古人日常生活的基本层面,它为观察唐代妇女及虢国夫人的日常生活,提供了宏观透视背景。如从唐长安城的布局来看,虢国夫人所居的宣阳坊地近玄宗常住的兴庆宫,地理位置极佳,所以她才能做到张祜诗歌所说的,“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集灵台(其二)》),以长安城做背景,就更显示了作为受宠的国戚,虢国夫人日常生活的优越。而《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则将《华夏日常生活史》的宏观古人日常生活,落实到了实实在在的个体身上,并集中凸显了这位个体的独特样貌。像虢国夫人的骑马,即是唐代这一骑马高光时代的女性代表,但虢国夫人在购马上的奢侈消费,则彰显了这位杨家外戚消费的不同寻常。 通过《华夏日常生活史》对整体古人日常生活史的呈现,就更能抓住唐代妇女及虢国夫人日常生活的独特之处,所以,《华夏日常生活史》是阅读《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和我撰写《唐代妇女日常生活史》的先行研究;而《唐代妇女日常生活史》则是对《华夏日常生活史》一个切面的性别化研究,《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是“微观”层面上的个体日常生活史研究。 作者简介: 李志生,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古代妇女史、隋唐社会史,著有《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中国古代妇女史研究入门》,译有《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整理校注《女四书集注》(第一作者)。 文/袁立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