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近两年，美国以职业为重点的社区学院入学人数激增。年轻家庭放下面子，放下“白领光环“，更愿意让孩子修习手艺，这个现象的背后，仅仅是经济下行导致的“性价比”顾虑吗？我们的社会观念，是否也将迎来类似的转变？ 文丨张楠 编丨可观 几十年来，美国高中生一直被告知，要“上大学、拿文凭、找好工作”，这似乎是一条通往成功的黄金法则。但随着大学学费的飙升、学生贷款加重和就业市场的动荡，人们对这条路的怀疑与日俱增。 薪资提供商ADP的数据显示，近几个月来，需要学士学位的职位招聘率，已低于 2019 年的水平。越来越多年轻人被高薪职业前景所吸引，转向技术工作。这些职业提供工作保障，而且不需要承担巨额债务来接受培训。 去年，美国以职业为重点的社区学院入学人数增长了 16%，达到自 2018 年以来的最高水平。相比疫情前，入学人数增加了近30,000名。 电影《少年时代》截图 放弃本科，直奔技校。大洋彼岸的美国，年轻人也在“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在学历鄙视链这件事上，中国家庭的共鸣只多不少。读名校、拿高文凭、找高薪工作的路径，同样深深刻在我们的观念里。 但是，通往职业成功的道路，是否只有大学这一条？ 学历光环褪色 技能教育崛起 大多数Z时代的美国孩子，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在高中毕业后，去读大学，获得学位。 但如今，面对巨额的学生债务、就业难和校园里的政治不宽容，“人人都能上大学”这一共识正在崩塌。 美国劳工部最新数据显示，美国 16 至 24 岁高中毕业生的大学入学率，从2019 年疫情爆发前夕的 66.2%下降到去年的61.4%。2009 年，这一比例最高达到 70.1%。 “全民上大学”的故事，不灵了。 电影《才华横溢》截图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职业课程为重点的社区学院却逆势而上，成了越来越多家庭的热门之选。 2023年秋季，以职业课程为重点的社区学院，学生人数增长了16%。其中，学习建筑行业的学生人数增长了23%，而学习暖通空调和车辆维护与维修课程的学生人数增长了7%。 美国的社区学院可以细分为两种： 一种是以职业课程为重点，这类院校主打一个“短平快”，以特定职业为目标配备培训课程； 另一种则是以转学为重点，作为进入四年制大学的跳板，著名的例子包括圣莫尼卡学院(Santa Monica College)，仅在2022-23学年，就把1086名学生送进了加州大学系统。 增长只发生在第一种。第二类院校的新生入学人数，比起疫情前一共减少了 50 多万。 里外盘一圈，美国学生对四年制大学学位的不屑，呼之欲出。 电影《少年时代》截图 盖洛普（Gallup）的调查显示，在过去十年中，对高等教育充满信心的美国人比例从 57% 下降到 36%。三分之二的高中生认为，即使没有大学学位，他们也过得很好。 WSJ报道截图 归根究底，最大的原因还是性价比。 根据大学理事会的《大学定价和学生资助趋势》报告，2023-24学年，公立大学的本州学生平均学费约为 11,260 美元/ 年，而州外学生则需支付约 29,150 美元。 在私立学校，这一数字跃升至约 41,540 美元。这还不包括住宿、教科书或其他基本费用，全部算下来，大学总花费可能要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而社区学院的费用则要低得多。如果选择州内两年制公立院校，平均两年总费用大概在2万美元。有些与工会、企业合作的职业技术学校，部分费用还将由未来的雇主分担。 “高投资，高回报”，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适用于现在的美国教育。 总的来说，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薪资水平更高、在企业中的升职空间更大，这仍是广泛的现实。美国劳工局数据表明，去年学士学位获得者的周薪中位数为 1,493 美元（约10598元人民币），而那些从两年制社区学院获得副学士学位的年轻人周薪中位数为1,058（约7510元人民币）美元。 不过，现实情况总是要比纸面结论更复杂一些。乔治城大学教育与劳动力中心2021 年的一份报告发现，有16%的高中毕业生和28%的副学士学位持有者，他们的收入水平已经超越了半数拥有四年制本科学位的毕业生。 同时，大学生面临的财务风险也更大。这些风险包括必须越来越高的学费、可能要数十年才能还清的学生贷款，中途辍学拿不到学位，以及找不到工作的可能性。 一番权衡下来，消费降级的风，终究吹到了教育。 放下面子，挣到钱了 在《华尔街日报》的报道中，一位HVAC (供暖、通风和空调) 学徒莱昂纳多告诉记者： 他每隔一周在工会的培训中心上八小时的课，费用由工会支付。他其余时间都在工作，每小时收入在 24 至 32 美元之间，具体取决于工作内容。加上加班费，他每年可以赚 7 万美元。等他完成学徒期，预计每年能赚 13.2 万美元。再完成四年的夜校学习后，预计年收入可以达到 17.5 万美元。 因为疫情，莱昂纳多在高中有一年半的时间坐在电脑前上网课。他对此烦透了，于是决定以后不要整天坐在办公桌前。而且，跟上过大学的朋友和家人交谈后，他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挣得还不及做着蓝领工作的父辈。 根据美国劳工局数据，去年： 建筑工人的平均年薪为57,880美元（约41万人民币）， 木匠的平均年薪有61,770美元（约44万人民币）， 从事汽车维修与保养的平均年薪为65,210美元（约46万人民币）。 这些数字在今天的美国社会已经相当具有竞争力。 电影《少年时代》截图 当然，蓝领工作并不光鲜，也非常辛苦。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不仅辛苦，还可能带来健康隐患。在莱昂纳多跟着师傅穿梭于大厦的锅炉房时，白领们则穿梭于明亮开阔的大堂。 但不知是“班味儿”作祟，还是被电脑屏幕支配的恐惧太深，许多年轻人已经不把所谓的白领光环当回事儿了。还有一位从事焊接工作的年轻人表示，蓝领工作带来了一种实在的成就感。 职位空缺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谷歌、微软、思科都在裁员，但建筑、制造和仓储等领域的职位空缺却很多。 这种情况随着人工智能工具的发展而进一步加剧。根据Stability AI 前首席执行官Emad Mostaque的研究，他预测人工智能自动化将使 3 亿个全职工作岗位面临风险。而蓝领工作可能比白领工作受到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影响更小。 培生(Pearson)研究发现，大约 30% 的白领工作可以由生成式人工智能完成。然而，只有不到 1% 的蓝领工作可以由生成式人工智能完成。 福布斯撰稿人、作家Mark C. Perna因此提出了一个观点：对于美国的Z世代而言，蓝领工作可能非常适合他们的需求——工作稳定、收入潜力高、不用被束缚在办公室工作，而且，还更有可能拥有自己的企业。 许多蓝领行业的创业门槛很低，“只需要一台二手割草机、一把橡胶扫帚和一个水桶，再加上敲门提供服务的勇气。” 《华尔街日报》还发现，在TikTok上，今年1-4月，词条#bluecollar（蓝领）下有50 万条帖子 ，比 2023 年同期增长了 64%。并且，词条#electrician（电工）的使用量同比增长 77%，标签#constructionworker（建筑工）和#mechanic（机械工）的帖子数量也出现了类似的增长。 WSJ报道截图 许多年轻工人在日常工作之余，拍摄一些排除插座火花故障、或拆卸热水器的视频，发在Tiktok、Youtube上，结果还获得了一份作为博主的意外收入。这份收入往往比他们的本职工作薪水要高得多。 这种社交媒体上的热络氛围，让蓝领工作看上去“酷”了不少。 更值得一提的，是家长态度的转变。 尽管在西方国家，很多蓝领职业的薪水都不低，但这么些年，还是有大把的中产家庭宁愿送孩子去读大学、拿学位。美国作家、自由撰稿人Gene Marks犀利指出，“这是我们家长的错，我们的自尊心太强，自信心太低。” 他回想自己花大价钱送三个孩子去读大学，结果，孩子们闲在家里或出去喝啤酒的时间比在教室里的时间还要多。他抱怨，学费太高，也清楚那些课程对孩子以后的工作不会有多大帮助，但一想到他的中产朋友们要是知道他的孩子去读社区大学、技术学校，他就只剩一个念头：“太丢脸了！” 电影《录取通知》截图 但如今这情形下，父母也想开了。 盖洛普的调查发现，近一半的家长表示，即使没有经济或其他障碍，他们也一定不愿意在高中毕业后送孩子去四年制大学。与其在象牙塔里坐四年“冷板凳”，不如去社区学院学两年“热技能”。 寻找学位替代方案 今年6月，美国大学预科公司Intelligent，在线调查了750名美国商界领袖对大学学位的看法。结果显示，三分之一的美国公司在招聘中，取消了学士学位的要求，另有25%的公司表示：到 2025 年，将取消招聘信息中的学士学位要求。 WSJ报道截图 联邦政府和几个州，也取消了许多政府工作中的学位要求，包括微软、IBM、德勤等在内的大公司，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他们表示，比起特定年限的工作经验或大学学位，他们更需要的是实际技能。 大学学位的价值本就饱受争议，如今更显得岌岌可危。 哥伦比亚教师学院名誉校长、《大动荡：高等教育的过去、现在和不确定的未来》一书作者Arthur Levine，谈到工业革命后的教育巨变： 彼时，是社会经济结构迅速变革，将高等教育发展为一个庞大的社区学院、赠地大学和研究生院体系。 但对今天的高中生来说，情况要艰难得多。同样大规模的经济动荡已到来，但新的教育选择却尚未出现。 他说，“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他们来说，都太晚了。” 公平地说，大学并非无动于衷。 一些大学合并了不同领域的几十个专业，如计算机科学和英语； 一些大学给出承诺，让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去合作企业实习，或参加学习项目； 还有一些大学加强职业研究，让他们的教授带队组成专门的研究小组，了解企业最新的人才需求。 但生存危机比改革见效先一步到来。根据州高等教育行政官员协会的数据，过去十年，已有500多所私立非营利性四年制院校关闭。这是前十年的三倍。 整体改革迟钝而缓慢，普通家庭不得不主动寻找替代方案。 01 两年制社区学院 两年制社区学院是一种。比起四年制大学，项目期限短，课程内容精简、相关、实用；比起高中毕业后直接就业，它又能为学生带来额外的价值。 根据乔治城大学教育与劳动力中心的数据，仅拥有高中文凭的工人一生的平均收入为 160 万美元，而拥有副学士学位的工人一生的平均收入为 200 万美元。 02 职业和技术教育项目 还有一些职业和技术教育项目，侧重于培养学生从事汽车修理、电气线路工作和焊接等职业。其中一些课程由社区学院提供，一些课程由营利性学校运营。更便宜、更迅速，毕业后仅获得技能证书，没有副学士学位。 03 学徒制 此外，学徒制也正在成为越来越多家庭的备选。这种机会通常由雇主或项目赞助商（如工会）提供。学徒在他们选择的领域工作，然后一边接受课堂指导，一边跟着导师在实践操作中学习。根据联邦政府和华盛顿特区智库城市研究所的数据，去年，学徒人数增加了 50% 以上。 有趣的是，学徒制传统上是在建筑和机械等行业提供的，但现在，在银行、保险和网络安全等白领行业也逐渐普遍起来。 04 证书课程 证书课程也是可行的选择。自从谷歌与 100 多所社区学院合作提供信息技术支持职业培训以来，这类证书课程开始更多地与高薪工作挂上钩，涵盖的领域也越来越广泛，从电脑程序员、园艺师到牙医助理、外科技术员等等。 这些替代大学学位的项目的崛起，是美国家长的一大步，也可能是美国高等教育革命的一小步。 电影《大学一年级》剧照 对我们来说，这些变化也值得深思。曾几何时，我们将孩子送入大学的校门，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但，那就是教育的成功吗？ 无论如何，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教育的本质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或许最重要的不是选择哪一条道路，而是保持开放和适应的心态，不断学习，不断成长。 毕竟，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参考文献： (上下滑动浏览) 1.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He Skipped College to Become a Repairman. He’s On His Way to 5,000 a Year, Te-Ping Chen, Aug 2, 2024 2.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Gen Z Plumbers and Construction Workers Are Making #BlueCollar Cool, Te-Ping Chen, June 9, 2024 3.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Why Americans Have Lost Faith in the Value of College, Douglas Belkin, Jan 19, 2024 4.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More High-School Grads Forgo College in Hot Labor Market, Harriet Torry, May 29, 2023 5.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How Gen Z Is Becoming the Toolbelt Generation, Te-Ping Chen, April 1, 2024 6. Forbes: Credentials Over Credits: Why Students Aren’t Buying What Universities AreSelling,Mark C. Perna, May 21, 2024 7. Inside Higher Ed: Upskilling, Reskilling or Retiring: Responding to the Advent of AI, Ray Schroeder, August 29, 2024 8. The 74: Job Focused Community College Programs Grow — But Grim Transfer Trend Continues, Joshua Bay, March 5, 2024 9. The Guardian: Gen-Z students are choosing a trade over college. That shows they’re smart, Gene Marks, May 19, 2024 10.U.S.News: Alternatives to College: What to Know, Cole Claybourn, Jan 3, 2024 关注外滩教育 发现优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