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法]让·梅斯基 著,赵念国 译,北京出版社2024年7月版。 地道是流传最广的有关城堡的近代神话 在中世纪,人们谈到城堡建筑,总热衷谈它的巍峨与崇高。有趣的是,流传最广、给人印象最深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却是与地道有关的神话。真实的生活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传说,这是民间想象出来的历史,按导游的说法,哪个城堡没有长达数十千米的地下网络?哪个历史上享有盛誉的地道没有遭到倒塌的厄运,以致今天无法辨认?哪个地道没有某个老人的保证,说他的祖先曾穿过整个地道? 这是流传最广的有关城堡的近代神话之一,毫无疑问也离现实最远。人们在不同时期挖掘的地道,提供了建造高大建筑的材料,或做储存用的恒温地窖,于是神话也随之出现了。绝大多数的地道只是个地窖而已,如同绝大部分的中世纪城市一样,这些地窖有可能连为网络。 几个世纪过去,这些地道,不管是地窖还是采石场,最后终于连成一体,变成交错纵横的地下网络。 然而,在中世纪的象征中,从未有过逃命的地道,这全是浪漫主义的七拼八凑的创造。那时是不是有人挖过这类地下建筑来保护深陷困境的防御者呢?回答无疑是否定的。与现在相比,中世纪更注重实效而不是情感。“地道”的这一用途在当时并不现实,为了从这地道逃逸,出口必须与出发地相隔遥远,才不至于冒着落入围攻者控制的地区的危险。但在中世纪,并没有像我们现在这样有很多的钱来挖通各城堡和各城市间的地下通道……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相反,在中世纪有不少可以藏身的地下室,由许多采石场为这个目的改建而成。最著名的地下室要数法国皮卡第(Picardie)的纳胡堡的“藏匿通道”,它规模宏大,可容纳3000多人。自9世纪起,它形成了网络状的地下藏身处,在历次战争中都发挥了作用。它与古堡没有太大的关系,它是平民百姓为躲避战火而挖掘的藏身处,与封建因素毫不相干。 这样的地下室通道在中世纪古址上到处可见,通常是平民们挖的,与当时政权没任何关系。然而,人们不能否认那些建在岩石下的真正的城堡。从这种观点来看,中东倒有不少这样卓越的建筑,黎巴嫩的“蒂龙地窖”最有代表性。这个地下堡垒在峡谷里,两侧是悬崖峭壁,入口处的险要令人眩晕,在整个十字军东征期它始终存在,甚至战争结束后它还存在了多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因为地下室只有不被人们所知才有价值。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一旦人们发现地下室的存在,它就成了极其致命的陷阱,如同兔子藏身的洞穴一样。与露天的城堡相比,这类地下室受到围困之后的处境更糟。历史充分证明了,人们根本无法守住自己的秘密,只要敌人掐住了守卫者生存必要的食物供应,尤其是水,这些地下室顿时成了令人恐惧的死亡室。 城堡的象征意义更大于防御功能? 在近代城堡神话中,“城堡主塔”是仅次于地道的热门话题。在有关城堡的传统评价中,有人认为它是“最后藏身处”。其解释极为简单,当城堡遭到围攻时,攻城人将先占领平民院子,随后夺取贵族院子。一旦如此,城堡守卫者必须逃进主塔或城堡塔楼。当围攻极其激烈时,地道又成了守卫者的“最后藏身处”。在浪漫主义时期,作为身份象征的城堡塔楼取代了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关系,其作用成了单一的军事用途。一旦遭到围城,它便成了内堡。 在中世纪的城堡设计中,主塔肯定负有独特作用。但事实上,它的作用决非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单一。主塔可以是权力的象征,它不能居住;也可以如同腓力式塔楼一样有两用功能,是权力象征,还让人居住;还可以像普罗万塔楼那样是个牢房。在1150年的规划中,普罗万塔楼就是按监狱模式所设计;最后还可以专门供人居住。在任何情况下,城堡都不曾是个单一的“最后藏身处”,唯有受到腓力式风格的建筑的影响的塔楼,才可能是个单一的“最后藏身处”,因为它们与城堡的其余部分完全不相干。 是否应这样考虑:在观察库西堡这样一座城堡时,里面主塔按传统的腓力式主塔仿造,楼前是平民院子,人们有道理问,城堡的象征意义是不是更大于城堡的防御功能? 与藏身处不同,城堡主塔经常有人居住。由此可见,在中世纪,人们建造主塔并非抱着一成不变的僵硬观念,在主塔内可以看到许多与日常生活有关的设施。在那里,居住用途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万塞讷皇家主塔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许多有圆形小塔的长方形住宅塔楼组成个“大家族”,在地位略低的领主当中,这样的住宅塔楼更是普遍。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想到城堡时,浮现眼前的往往是围城场景:进攻者经过激烈的战斗越过壕沟(人们总以为壕沟里有水,其实并非如此),在护墙上架起了长梯奋勇攀登,防御者拼命地向他们投掷各种充当武器的物件。导游最愿意介绍的就是那些滚烫的油。 据近代的传说,这些可怜的防御者不得不在堞道上将火点燃,将铁锅里的油烧得滚烫,随后抬起,将沸油从突廊和雉堞甚至从木廊上浇下去……我们不禁要问,这些想象究竟有多少是可信的? 但只要想一想,有谁会相信,在高高的城墙上,防御者点火烧热笨重的大铁锅,里面晃动着昂贵的油,然后,防御者抬起烧得发烫的大铁锅,冒着敌人的炮火,将沸油倒在进攻者的头上? 相反,据史书记载,城墙上防御用的主要是坚硬的投掷物,首先是围城前就堆在塔楼和护墙上的大石块,当然也会使用类似沸油的卓有成效的“武器”,如生石灰水。 1347年,于格·德·卡达亚克要求比乌勒堡塔楼顶上造生石灰池。另外,在其他攻城故事中提到,防御者还会用一些很无聊的手段,例如在13世纪的阿尔萨斯围城战中,就有人将一桶桶粪便朝着进攻者的头上浇去。 但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主要的兵器还是投掷物。单兵作战往往用弓箭和弩,群体作战常用投射器和掷石器,还有些徒手用的“兵器”,如石块和滚木。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这些做法确实不浪漫,但必须明白,中世纪如同古代和以后的古典时代,攻城通常是专家考虑的事,这会促进运用各种精益求精的手段。 16世纪的工程师并不注重沸油,对于他们来说,机器或大炮的制作、朝前推进的策略、对坑道和地下室的侦察,才是他们心目中有关战争的经典教义。 城堡首先是个生活的场所 在这些近代的系列神话中,有不少是关于黑牢(被人遗忘的地下角落)和地牢的传说:领主往往恶意地将囚犯关在里面,不闻不问。黑牢和地下室是“孪生兄弟”,绝大部分地窖建在主塔下,如同深不可测的地牢一样,许多囚犯被押在这里,受着干渴和饥饿的折磨。 然而,绝大多数主塔下面的地窖为储藏室,通过绞车从拱顶上的洞穴进出。撇开浪漫主义不谈,在城堡内部确实存在着关押囚犯的地方,这也算是封建司法中的一个部分。地牢与主塔地下室的不同之处在于:地牢厚墙内有厕所,例如纳雅克(Najac)、库西(Coucy)和勒维维耶(Le Vivier)。地牢还常设在塔楼里,甚至占了整个塔楼,普罗万(Provins)就是。 地牢的条件极其差劲,尽管建造了厕所,其卫生条件还是很糟糕。然而,所谓黑牢的概念与中世纪社会学极不吻合,中世纪社会学认为,尽管领主屡屡使用暴力,但黑牢意味着权力或者利益。囚犯们是领主的收入来源,因而不能不怀疑,执法者会将囚犯们遗忘在深不可测的地牢里面。这并不是在为中世纪野蛮行为开脱,让囚犯四肢健全地从地牢里出来,这样的可能性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自从19世纪起,对于城堡的作用就有这样一种看法,即城堡是防御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仿佛在中世纪,每个领主、男爵、公爵、伯爵在自己的领地里都有沃邦式(Vauban)的“正方形的决斗场”(prés carrés)。于是接连不断地出现了对各封建集团有用的各种防线,对历史的了解愈少,就愈会往这些方面去附会。 这种看法通常与地道的地形有关,作为军事防卫的这些地道与它所依托的城堡紧密相连,以至当时的法国早就有了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所谓中世纪“马其诺防线”的说法都是在事后杜撰的。 封建时代的权力极为混乱,每隔10年就会有变化,可以排除受笛卡儿主义影响或近代决定论影响的这些看法。中世纪有疆界,它们通常是非物质性的,起决定性作用中的经济因素更多于军事因素。因封建时代的城堡历来是权力中心,并非军事意义上的防线。 在这个或者那个年代里,确实存在着出于军事战略目的而建立的城堡联盟,从这点上来说,在11世纪和12世纪是最多的。但是我们对于这段历史缺乏足够的了解,因而也就无法断定谁是那些土台的主人。相反,对英法百年战争时期的城堡联盟不必过于重视,军事战略观念是不存在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像18世纪和19世纪那样的堡垒网络在中世纪从未有过。 城堡首先是个生活的场所,不管它的外形看上去如何壁垒森严。城堡生活的和平岁月多于战争年代。不应该将它视为古代要塞,那是为驻军所建,以求掠取更多的地盘。在整个中世纪,城堡代表了一个权力的中心,是贵族及其臣民赖以为生的领地。它是个居住地方,是个行政中心,当然也是个军事据点。 《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插图。 通过对法国境内外城堡的分析,可以看出城堡建筑所展示的一系列象征意义,城堡大厅表现了它的生活象征,主塔、小塔、箭垛和突廊意味着军事象征,卧室、楼梯和走廊则象征了家庭与亲情。 在封建社会的500年里,这些渐进的象征与社会现实或许常常发生冲突,在现实中战争是首位。从那时起,可以按这个社会轴心来解读这些建筑,也可撇开具体的、令人失望的现实,通过具有浪漫内涵的象征来解读。城堡是个梦的场所。那些过去的象征—大厅、螺旋式楼梯和大阶梯大多已经消失了,遗留下来的是供人思索的黑牢、地道和“最后藏身处”。让我们还是把梦留给城堡遗迹的讲解员吧,因为这才会引起大家去参观和保存这些建筑的兴趣。 本文选自《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较原文有删节修改,文中所用插图均来自该书。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本文选自《城堡的兴亡:从战争到和平》,较原文有删节修改,文中所用插图均来自该书。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文作者/[法]让·梅斯基 摘编/何也 编辑/何安安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