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尼·威廉姆斯和布奇·威尔莫尔今年6月飞赴太空时，他们未曾想过会在国际空间站度过圣诞节。最近，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以下简称“美国航天局”）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展示了驻留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如何度过圣诞节。视频中，一棵小巧的圣诞树立在一旁，威廉姆斯穿着红毛衣，威尔莫尔头戴圣诞帽，与其他宇航员一起庆祝。 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于6月5日乘坐美国波音公司的“星际客机”飞船执行首次载人飞行任务，原计划在国际空间站停留8天，但因飞船推进器故障和氦气泄漏等问题，最终不载人返回地球，而他俩的返航时间一再推迟。到了12月17日，美国航天局对外宣布，两名美国宇航员将不早于明年3月底返回地球，这意味着原打算在太空“出差”8天的两人在空间站停留期至少超过9个月（近300天）。 如今，他们的身体状况和心理健康成为了全球关注的焦点。太空环境十分复杂，辐射、失重等环境会导致宇航员出现肌肉萎缩和骨骼钙流失之类的情况。与此同时，国际空间站与地球相隔遥远，活动范围有限，加之与家人和朋友的联系频率未知……这些因素无疑对宇航员的身心健康构成了挑战。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近日在其社交媒体账号分享驻留在国际空间站的美国宇航员庆祝圣诞节的照片和视频，照片显示，威尔莫尔和威廉姆斯与其他美国宇航员头戴圣诞装饰，身边还有圣诞树等节日装饰品，一起庆祝圣诞节。图/IC photo 第三次太空之旅 58岁的威廉姆斯和61岁的威尔莫尔作为“星际客机”飞船首次载人试飞的搭档，都有着海军试飞员的背景，并曾两次飞往国际空间站。此次，他们搭乘“星际客机”开启了各自的第三次太空之旅。 威廉姆斯1965年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她的父亲是印度裔美国神经解剖学家，母亲是斯洛文尼亚裔美国人，她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威廉姆斯最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兽医，而在哥哥的鼓励下，她进入了美国海军学院学习，并最终成为一名宇航员。 经过多年训练，2006年12月，威廉姆斯搭乘“发现号”航天飞机前往国际空间站，开启了她的首次太空飞行。在太空中，她创造了多项纪录，包括在空间站的跑步机上“超远程”参加2007年的波士顿马拉松比赛，成为太空中第一个跑完马拉松的人。2012年，她又成为第一个在太空中完成铁人三项的人。威廉姆斯还是国际空间站历史上最有经验的女性宇航员之一。按照美国宇航局的统计，她在太空中度过的累计时间共计322天，共完成7次太空行走。 威尔莫尔与威廉姆斯的经历有些类似，他在美国田纳西州长大，毕业于美国海军试飞员学校，并加入了美国海军，成为一名试飞员，飞行时间超过8000小时。2000年，威尔莫尔被美国航天局选为宇航员。 威尔莫尔曾两次前往太空：2009年担任“亚特兰蒂斯”号航天飞机飞行员，向国际空间站运送14吨物资；2014年，他乘坐“联盟”号飞船前往国际空间站，驻留了167天，并进行了4次太空行走。 2015年7月，威廉姆斯入选美国“商业载人航天计划”首次试飞的宇航员之一。 “商业载人航天计划”是美国航天局在2011年提出的。那年，美国航天飞机退役，此后美国运送宇航员往返国际空间站全部“仰仗”俄罗斯飞船。为改变这一局面，美国大力发展商业载人航天。2014年，波音公司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从美国航天局获得载人飞船项目合同，分别建造“星际客机”载人飞船和载人版“龙”飞船，向国际空间站运送宇航员。 这一计划要求商业飞船载人试飞。“龙”飞船的首次载人试飞已于2020年安全完成，此后多次执行常规商业载人航天任务。相较之下，“星际客机”的首次载人试飞进展缓慢，搭载的宇航员人选也多次变更。直到2022年6月，美国航天局确认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执行这次试飞。 一波多折终入太空 对于“星际客机”飞船首次载人试飞，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都充满期待。 威廉姆斯为飞船取名“卡利普索”，这个名字源自一艘20世纪50年代为海洋研究做出重大贡献的科考船，她希望“星际客机”能为太空探索做出同样贡献。威尔莫尔则在试飞之前坦言，参与商业航天器的首次飞行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会掐自己一下，然后说，‘嘿，真的是（商业）宇宙飞船的首次飞行，我们有机会参与这一切’。” 然而，这艘飞船的试飞之路并不顺利，多次延迟他们的期待。 2019年12月，“星际客机”开始首次不载人试飞，却由于计时器错误导致推进剂燃烧过多，偏离了原定航线，未能到达国际空间站。2021年8月，“星际客机”第二次不载人试飞因火箭推进系统故障推迟，直至2022年5月才完成。2023年7月，“星际客机”飞船出现其他问题，包括飞船缆线外的保护带材料可燃，以及降落伞伞绳强度不达标。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复和调整，2024年，“星际客机”飞船计划进行第三次试飞，也是首次载人试飞。美国航天局原定的发射日期是美国东部时间5月6日，但在发射前约2小时，两名宇航员已经就位，却因阀门故障收到“紧急撤离”的命令。6月1日，飞船再次被送上发射台，但在倒计时3分50秒左右暂停，美航天局随后宣布由于地面系统故障取消当天的发射。 直至6月5日，“星际客机”飞船终于发射升空，由此，威廉姆斯成为首位参加轨道航天器飞行测试的女性。 当地时间2024年6月5日，美国佛罗里达州，美国宇航员巴里·威尔莫尔和苏尼·威廉姆斯准备搭乘“星际客机”飞船前往国际空间站。图/IC photo 发射前，技术人员检测到火箭推进器阀门的一个密封件存在一处少量但持续的氦气泄漏。氦气是一种惰性气体，用来将推进剂压送至推进器。一旦泄漏过多，推进器可能无法正常工作。尽管该故障已导致发射推迟数周，但任务管理者认为，飞船仍可安全飞行。 发射数小时后，飞船又发生了几处氦气泄漏。为阻止氦气泄漏，飞行控制人员关闭了几个阀门，导致推进系统的部分零部件失效。在飞船接近国际空间站时，新的问题出现了：服务舱内的28台反应控制系统推进器中有5台意外关闭，导致“星际客机”在对接口外无法对接。工程师们紧急进行故障检修，修复了5个故障推进器中的4个。 6月6日，经过一番波折，飞船终于顺利与国际空间站对接，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安全抵达空间站。 返航日期一延再延 国际空间站，这个400多吨重的太空巨无霸，静静地悬浮在距离地球约400公里的高空。自2000年以来，它便是多国宇航员的“太空家园”，他们轮流来到这里，短暂地工作和生活。而将他们送达这个“太空家园”的，是载人飞船或航天飞机，它们如同往返于地面与太空之间的“穿梭巴士”，帮助宇航员能够抵达国际空间站并返回地球。 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原先计划在国际空间站停留8天，完成测试任务后便于6月14日返回地球。但是，“星际客机”发生的一系列故障引发了对其返航安全性的质疑，美国宇航局决定暂停“星际客机”的返回进程，并要求波音公司迅速排查故障，直至安全隐患解除后再返回地球。 7月，美国航天局和波音公司工程专家对“星际客机”推进器故障进行地面复现，但这一过程并不顺利，致使他们的返航日期不断延迟。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网站报道称，许多人对于“两名宇航员被困太空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 思虑再三，美国航天局于8月24日决定，让“星际客机”在无人的情况下先返回地球，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则改乘太空探索技术公司执行代号为“Crew-9”任务的“龙”飞船，预计2025年2月返回地球。 7月10日，宇航员巴里·威尔莫尔与苏尼·威廉姆斯在国际空间站与地面连线时发言。图片来源：美国航天局 按照美国航天局局长比尔·尼尔森的说法，“星际客机”无人返航，既可以在飞船返回过程中继续收集测试数据，也能避免宇航员“承担超过不必要范围的风险”。此外，为实现更换飞船返回，需要“星际客机”先行无人返回地球，以腾出对接口。 公开资料显示，国际空间站共有8个对接口，采用不同技术规格。其中，适合对接美国载人飞船的对接口有两个，分别停靠着波音公司的“星际客机”飞船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执行“Crew-8”任务的载人“龙”飞船。“龙”飞船于3月4日发射升空，执行常规的半年任务，原定9月返程，但由于“星际客机”的困境，该飞船不得不推迟返航。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后续执行“Crew-9”任务的载人龙飞船，由于对接口全部被占无法升空。因此，美国宇航局需要释放一个对接口。 外界困惑的声音再现：既然国际空间站有执行“Crew-8”任务的载人“龙”飞船，美国航天局为何不用现成的，而是让两名美国宇航员再等半年时间、换乘下一班载人“龙”飞船。 前国际空间站指挥官哈德菲尔对新京报记者说：“如何把两名宇航员带回家也是个问题，如何让他们穿上与其他航天器相匹配的宇航服，这并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与执行“Crew-8”任务的载人“龙”飞船一起返航被认为不可行。一是该飞船已满员，有四名宇航员需要乘船返回。此外，执行“Crew-8”任务对接的“龙”飞船还承担着“紧急救生艇”的角色，在空间站被碎片击穿或其他紧急情况，甚至包括被失控的星际航线飞船撞上时，供宇航员紧急逃生之用，而这种局面只能等执行“Crew-9”任务的载人“龙”飞船对接国际空间站，接下“紧急救生艇”的角色之后，执行“Crew-8”任务的“龙”飞船才能返航。 更重要的是，国际空间站不能配备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的“龙”飞船舱内服，因为波音公司“星际客机”与太空技术探索公司“龙”飞船的宇航服不兼容，需等待执行“Crew-9”任务的载人“龙飞船”将他们的航天服一并带上天来，才能换乘载人“龙”飞船返航。 9月29日，执行太空救援任务“Crew-9”的“龙”飞船抵达国际空间站，搭载的宇航员从最初的4人减至2人，以便给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留出位置，而执行“Crew-8”任务的“龙”飞船则于10月25日在地球着陆。 远超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预期的是，他们的返航日期再度延迟。美国航天局12月17日公布了新一期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龙”飞船载人航天任务计划，这次代号“Crew-10”的航天任务，发射时间从原定的明年2月推迟至不早于明年3月底。因为需要在国际空间站完成交接工作，“Crew-10”将美日俄4名宇航员送达后，目前在国际空间站执行代号“Crew-9”任务的4名宇航员才能搭乘“龙”飞船返回地球，这也意味着他们将不早于明年3月底返回地球。 外界担忧加剧 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在太空滞留的时间跨度远超预期，原本计划的8天短途出差，如今已变成将超过9个月的长期任务，在失重、恶劣的太空环境下，他们的身体受得住吗？心理压力有多大？食物够吗……两人在太空中停留的时间越长，人们对他们的担忧越深。 就在11月，2名美国宇航员在国际空间站的一张“生活照”流传网络，就引发了网友对于宇航员健康的担忧。照片中的威廉姆斯看上去已经“瘦脱相”，其原本正常的面庞变成了“锥子脸”造型。一名来自美国西雅图的肺病专科医生认为，她可能已经严重缺乏卡路里摄入。但威廉姆斯否认了这一说法，称她照片里的脸型变化，主要是因为“体液转移”，全美宇航员中约有一半人都曾受“体液转移”的影响。“人们在太空的时候，有时头部等位置会变化，这是因为人体内的体液在全身更快地转移流动，所以看上去会有些奇怪。” 威廉姆斯强调，她体重和进入国际空间站时一样，并通过锻炼增加了肌肉。 2名美国宇航员在国际空间站的一张“生活照”，威廉姆斯被指面容憔悴、身体消瘦。 图片来源：美国航天局 尽管外界对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驻留太空的时间跨度表示担忧，但多位专业人士认为，他们应该能够应对。 英国开放大学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学院高级研究员西蒙·巴伯指出，大多数国际空间站任务持续6个月，少数持续一整年。因此，他们俩的太空停留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我相信，他们已经因为会错过圣诞节回家与家人团聚而感到失望了，但这只是长期任务中再延长两个月，我相信，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一定会告诉你，国际空间站是他们最喜欢待的地方。“巴伯说。 哈德菲尔德持类似看法：他们此前都曾长时间飞行过，国际空间站内有运动设备，威廉姆斯还曾在太空中跑马拉松，身体能够得到锻炼；此前也有人在太空中生活14个月甚至更久。 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并非唯一意外滞留太空数月的美国宇航员。2022年9月，美国宇航员弗兰克·卢比奥原计划在国际空间站停留约180天，但由于所乘飞船发生冷却剂泄漏，他在太空最终停留超过一年，长达371天。在空间站连续停留时间最长的世界纪录由俄罗斯宇航员瓦列里·波利亚科夫保持。他1994年1月至1995年3月连续驻站437天。 “他们待的时间跨度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目前来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哈德菲尔德说：“几年前，我曾是国际空间站的指挥官。国际空间站同时进行着约200项实验，因此人手和时间永远不够用。在我看来，有威尔莫尔和威廉姆斯这样经验丰富的宇航员一起工作，是件好事。” “如果这是威尔莫尔和威廉姆斯第一次执行飞行任务，或者涉及的是平民宇航员，情况可能会更具挑战性。”美国莱斯大学应用运动体育部主任约翰·德威特告诉新京报记者，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宇航员，尽管离开地球和家人的时间比预期的要长，但他俩能够应对长期任务的挑战，他们的家人也对这种任务带来的长期缺席有所准备。 在9月的远程新闻发布会上，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分享了他们秋冬要错过的一些事，威廉姆斯原想能看看美国新英格兰秋天红黄交织的苹果采摘季的样子，威尔莫尔则要错过小女儿高中四年级的大部分课程以及大女儿大学二年级的大部分课程。但是，两人都展现了乐观的态度，威廉姆斯表示，“会想念家人，但地球上有许多人给我们发信息，这让你感觉和每个人都很亲近”。威尔莫尔则表示，90%的训练都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尽管返航日期一再推迟，他们的家人表示理解。威廉姆斯的丈夫迈克尔，一名美国联邦警察，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国际空间站是妻子的“快乐空间”，而威尔莫尔的妻子迪安娜则在接受田纳西州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顺其自然。” 不过，多位人士也表示，长期在太空中生活，很可能会对威尔莫尔和威廉姆斯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 在进入莱斯大学任职之前，德威特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约翰逊航天中心工作了20年，担任宇航员健康与表现高级生物力学家和运动设备项目的科学家。他指出：“在身体方面，宇航员很可能会受到长期太空飞行的常见影响，如骨骼和肌肉损失或神经前庭紊乱；在心理上，延迟可能会造成一些失望和压力。” 但德威特认为，国际空间站的锻炼设备，美国宇航局提供的心理健康支持和量身定制的调理计划，能最大限度地减轻任务延期带来的影响。对国际空间站环境的熟悉，进一步为他们带来一种稳定感。作为太空探索者，他们也保持着长期飞行任务中典型的日常作息。在9月远程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们讨论了各自的日常生活，包括威尔莫尔早上4:30 起床，威廉姆斯早上6:30起床，每天进行至少两小时的锻炼，以对抗太空生活导致的骨密度下降。 在哈德菲尔德看来，相比地球，国际空间站距离太阳更近，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难免会受到辐射的影响，就像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人一样。不过，他们将来是会回到地球的，不会一直生活在辐射的环境下。 外界还关心的事情是，威尔莫尔和威廉姆斯两人出差8天的物资储备如何撑到此次任务结束。德威特给出的解释是，通过不载人飞船定期为国际空间站进行补给，提供食物、设备和其他必需品，确保他们拥有长期逗留所需的一切。据报道，国际空间站11月已接收了两次补给，并储备了机组人员所需的一切物资，包括食物、水、衣服、氧气和节日物品等，这也是为何他们俩能在太空戴着圣诞帽过圣诞节。 尽管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仍面临着驻留太空的未知和挑战，但许多网友已在社交平台留言，希望他们平安回家。”哈德菲尔德说，“我真的很期待威廉姆斯和威尔莫尔安全归来”。 新京报记者 朱月红 编辑 胡杰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