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永远地离开了，收割机司机赔了钱也被判了刑，老马不清楚司机后来的命运，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已被彻底改变。 今年5月，四川南部县宋家坪村，老马的妻子何某华在自家麦田捡麦穗时不慎被卷入收割机，当场离世。这距他们返乡种地才刚刚几年。 妻子永远地离开了，收割机司机赔了钱也被判了刑，老马不清楚司机后来的命运，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已被彻底改变。 今年5月，四川南部县宋家坪村，老马的妻子何某华在自家麦田捡麦穗时不慎被卷入收割机，当场离世。这距他们返乡种地才刚刚几年。 ▲老马在地边察看农作物长势，不远处是他的新房子 十多年前，妻子曾跟着老马一起外出打工，务工十年后又回村重新种地，14亩地被夫妻俩种上玉米、水稻、油菜和小麦，一年收获上万斤粮食。事实上，当外出打工多年的老两口返回村里，决定再次拿起镰刀锄头时，传统耕种方式早已改变。耕地机、电风车逐渐取代传统农具，由于种植面积是过去的好几倍，加上年龄增长，将粮食及时收回家，装进粮仓也是一大体力活。因此，每到收获季节，很多收割机都会像候鸟一样准时出现在村庄的农田里，成为重要的收获“帮手”。老马自己也花了数千元购买了耕地机、脱粒机、三轮车、打米磨面机、电风车…… 老马今年67岁，比妻子大两岁。本来，夫妻俩靠着务工和勤劳养大一双儿女，还在村里建了新房，日子已经过得不错，不用种这么多地。但他说，家里有粮，心里就不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妻子会卷入雇来的收割机里，倒在自家的麦田…… 妻子割麦时被卷入收割机 离世时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束麦穗 出事的那块麦田面积有一亩，距老马家只有100米左右，每次走在田埂上，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妻子。 今年5月，距四川南部县城50多公里的宋家坪村，正迎来小麦成熟收割的时节。出事前几天，村里一直在下雨。65岁的何某华很焦虑，担心雨再不停，那一亩已经成熟的麦子可能就要发芽了。老马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家里一共种了6亩小麦，出事前几天有邻居问自己要不要联系收割机收麦子，当时考虑到另外几亩地的麦子还未成熟，自己就说再等等，没想到接着就下了几天雨。 5月4日，难得没下雨。老马和何某华各自拿上镰刀去麦田割麦穗，再用三轮车运回家脱粒。一天下来，两人仅收割了整块田一大半的面积。第二天，两人要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去山下的田里收割油菜，那块未收完的麦田就暂时搁置。 农忙时，家里的活儿总是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给老两口任何喘息的机会。 5月5日下午3点左右，在山下收割油菜的老马听到收割机进村的声音。妻子催他赶紧回家，联系收割机司机去把剩下的麦子割了，但司机嫌那块田的小麦面积少没答应，老马只好又回到山下继续收油菜。 ▲新房子地下室里存放着收获的粮食 下午6点左右，村里又来了一辆收割机，要收割的麦地刚好挨着老马家的那块麦田。老马去找到收割机司机的妻子，对方一开始要价100元，后来老马还价到50元，对方答应了，让他付了钱。 因收割了一天的油菜太累，加上收割机要收割麦子，老马和妻子那天提前从山下收工回家。老马说，根据以往经验，一些长在麦田边角的麦穗，收割机无法收割干净，必须事后靠人工补割回家脱粒。那天在收割机下田前，妻子就拿着镰刀去割边角的麦穗，然后把这些麦穗扔到麦田中间的其他麦穗上，这样收割机可以顺便一起收割。想到老伴忙了一天很累了，也出于安全担心，老马劝妻子不要去割麦穗，妻子停了下来，但不久又去割麦了。 出事时，收割机在麦田里已来回跑了几圈。在麦田另一边忙碌的老马突然听到一阵惊慌的呼喊，当他冲到已停下来的收割机旁边时，看到了一生最不愿看到的场面：被卷入收割机的妻子当场去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束麦穗…… 进城务工十年后回村种地 “日子好过了，她却走了” 出事后，有人不理解老马，觉得他们一家人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儿子又有出息，两年前又建了漂亮的新房，老两口为啥还要种这么多庄稼？ 老马直言，种地其实并不赚钱，每年种地成本都要几千元，但只要家里有粮，心里就不慌。关于粮食的记忆，老马总会提到过去粮食不够吃，家里建房要雇请匠人，妻子常常为去哪里找米下锅而发愁。 老马今年67岁，头发花白，身材瘦小，他比妻子大两岁，两人养育了一儿一女。老马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和妻子性格都要强，年轻时偶尔也会争吵几句，但基本上都是自己先低头，而这样的拌嘴争吵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了。老马年轻时是一名石匠，常年在外接活挣钱，早上天不亮出门，晚上天黑透了才回家，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妻子操心，洗衣做饭，喂猪养蚕。除了农活，妻子还要照管两个孩子。 在儿子眼中，父母是勤劳本分的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个家努力付出。 ▲老马的新房子和房前的庄稼 说起去世的妻子，老马眼睛有些泛红。他说，当年结婚时家里穷，还有个弟弟上高中。结婚6年后，他和妻子搬到山下找了块地建房，几年后又把原来的墙体加高修建了阁楼。2006年，山下交通不便，一家人搬到山上村道建好一栋二层小楼。2022年，老马一家又把原来的楼房拆了重新建了新房，地上两层，地下还有一层用来堆放杂物和粮食的地下室，院子围墙边种着月季和其他绿植，因房子建得漂亮，连隔壁乡镇的村民都知道这是谁的家。 上世纪90年代，老马就外出打工搞建筑，成为村里较早一批外出打工人。2007年，妻子也跟他一起外出打工，直到2017年儿子回老家发展养殖业，老马这一年也满60岁了，他和老伴也顺势返乡，回到村里帮儿子搞养殖创业。几年后，因养殖业发展不顺，儿子回城，夫妻俩因上了年纪就留在了村里。 当返乡的老马和妻子决定重新拿起放下多年的锄头开始种地时，才意识到他们当年离村时的传统耕种方式早已改变。老马为此还花了几千元去买回耕地机、脱粒机、三轮车、打米磨面机、电风车……除了耕种自家田地，两人还去开垦了其他村民未耕种的撂荒地，一共14亩，比过去种的地多出好几倍。 当老马扶着耕地机犁地时，妻子就坐在田边休息，地犁好了，她就去施肥，老马负责撒种，夫妻俩就这样默契配合，在14亩地里种油菜、水稻、玉米、小麦、红薯……农忙时，老两口凌晨就要出去干活。去年，老马家里收了上万斤玉米，3000多斤小麦，将近2000斤油菜…… 红星新闻在当地采访期间，很多人只要提到老马夫妇，总夸两口子是“狠人”（褒义，即“很能干”的意思）。 站在大门口，老马抬头朝出事的麦田望去，眼里流露出说不出的心痛：“现在日子好过了，她（老伴）却走了。” 收割机司机赔偿取得谅解获缓刑 妻子“走了”他突觉自己更老了 妻子去世后，儿女都劝老马不要种地了。但他很坚持，只是现在他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不得不放弃一些位置不好的田地。 老马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很怕自己突然闲下来，脑子里随时想的都是妻子。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只要有活儿干，自己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了。现在，他除了打理田里的农活，还要照管家里的三头猪以及成群的鸡鸭，这些是妻子在世时养的，以前都是妻子打理，他只需专心负责家外面的农活。 老马所在的村民小组共有100多人，常年留在村里的只有三四十人，其他人都在外地打工，老马这个年纪，在留守村民中还属于“年轻人”。 事实上，宋家坪村所在的四川南部县是一个典型的外出务工大县。据南部县农民工服务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2022年全县农民工共有48.61万人，男性外出务工人数高于女性外出务工人数，男性农民工从事的行业主要为建筑业、制造业和其他技术类工种；女性农民工从事的行业主要为服务业、纺织业、电子产品加工等轻工业。 ▲老马购置的农具和收获的粮食 老马说，正因为村里很多人在外务工，所以自己和妻子也才有机会“捡”这么多的地来种。他说，现在能种的田地多了，体力却大不如前，好在自己有三轮车，种子化肥放在三轮车上就拉到地里，收了粮食也用三轮车拉回家。一名70多岁的村民也向记者感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明年不打算种稻了，因为收稻的时候太辛苦。 老马说，每年一到小麦或者水稻收割的季节，就会有大量外地牌照的收割机如同“候鸟”般准时抵达镇上停在路边，谁家要收割，去镇上找收割机师傅谈妥价格就行。 当地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按照今年收割小麦的行情，收割一亩被风吹倒的小麦要100元，没被吹倒的麦田收割一亩80元，只要能花钱找机器收割的麦田，就不用人工收割。 实际上，今年也并非老马家里首次雇收割机割麦。但他没想到，这一次妻子会卷入收割机。 红星新闻记者获得的判决书显示，2024年5月5日下午6时许，张某驾驶江苏牌照的履带式收割机，在何某华家的麦田收割小麦，张某倒车时观察不周将站在车后方捡拾麦穗的何某压倒，何某当场身亡。后经鉴定，何某华系巨大钝性外力作用于头面部致特重型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 事后，收割机司机对老马一家进行了赔偿并取得老马一家人的谅解，最后因犯过失致人死亡罪获刑1年6个月，缓刑两年。 妻子离世后，老马突然觉得自己更老了。出事的那块麦田，他今年没有再种小麦，而是改种了油菜。 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摄影报道 编辑 郭庄 责编 邓旆光